&p;lt;一&p;gt;
战国。
古道之上,黄沙弥漫。烈日当空,炙烤这干裂的大地。一群流亡的饥民,衣衫褴褛,拖着疲惫的身子徐徐前行。
一辆牛车停在道边,两个人贩子正与一对愚夫愚妻交涉。
随着一声哭声消失在这黄天赤地之间,一个瘦弱的孩子(大概三四岁的样子)被人贩子抱上了牛车。车轮滚动,沉闷闷的碾过贫瘠坚硬的黄土。
愚夫愚妻茫然的站在原地,手里握着一把用自己孩子换来的蚁鼻钱(楚国货币,因为极其细小,故称“蚁鼻钱”)
牛车远去,天边依稀可见一道悲哀的黄线。
&p;lt;二&p;gt;
人贩子还没有走出楚国。
他们还没有走出去,就永远横卧在了大地上。
一个看上去十分贫穷的人斜倚在牛车上。
他叫稽孙。牛车载着他和那个小孩子,缓缓的走。
太阳永远照耀着这片荆楚大地。老牛很安静;老牛不会在乎,那些古道边上的荒骨。
稽孙慢慢的擦着剑上的血。那两个人贩子显然也饿了好几天了,血液早已不再新鲜,很快就发出腥味。
他们走了很长时间,却看不到一个活人,只看见乌鸦和荒草。
&p;lt;三&p;gt;
稽孙有些困了,那个小孩子早已睡了很久。
终于,太阳落了下去。
黑暗中,一双碧绿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们。
没有人害怕。孩子不害怕,因为睡着的人从不害怕;稽孙也不害怕,因为心死的人也从不害怕。
稽孙奋然扑下牛车。
那个野兽是一只狼,饿狼。
这个人与野兽搏斗在了一起。
稽孙不是大侠,大侠怎会如此狼狈?他是一个粗人,没有文化,不懂仁爱,只为了生与死搏斗。
终于野狼的喉咙发出一声绝望的闷响;稽孙将剑插进了它的喉头。
他呼呼的喘息,满脸灰尘,布满血丝。
&p;lt;四&p;gt;
晨。
小孩子揉了揉眼睛,起来看了看。牛车还是一样,嵇孙依旧醒着。
“阿叔,你不睡觉吗?”
嵇孙看向这个小孩子。接着露出了笑容。
“我睡过了。”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对白。
嵇孙并不觉得自己是奇人,相反,他觉得这个小孩子很奇怪。
自己把他从人贩子手里救出来(至少目前可以这么理解),这个孩子却心甘情愿的跟他走,而不去找爸爸妈妈。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不久,露水已经退下了蓑草,金乌自东方升起。嵇孙会心一笑,发觉自己是这样的愚蠢。
回到父母那里,还不是把他卖了?他不愿回去,自然是情理之中。
嵇孙这样想着,嘴角忽然涎出狞恶的微笑。
&p;lt;五&p;gt;
“你有名字吗?“稽孙问道。
孩子的眼睛像太阳一样的茫然。
”没有.....“稽孙自言自语道。说着,他看向远处辽远广阔的楚天,一只孤雁飞过。
稽孙轻抚了一下孩子的脑袋,一下一下敲着这辆老牛车,说道:
”荆轲这个名字如何?“
荆,就是楚;轲,就是具有两木相接的车轴的车。
小孩子暗暗点头,忽然说道:”很好......您救了我,我一定听您的。“
稽孙叹了口气,轻轻拍了一下老牛的后背,缓缓道:”明天......明天就要走出楚国了。我会.....我会.....“
小孩问道:”您会什么?“
稽孙摇摇头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p;lt;六&p;gt;
又是一个清晨。
荆轲醒过来,惊恐的发现自己的双腿双手都被缚在牛车上。
稽孙呢?难道被人杀了?
然而,倘若荆轲看到的是稽孙的尸首,恐怕还会冷静一些;但是,他看见稽孙就站在自己面前,手中拿着剑,狞恶的微笑着。
”阿叔!“
稽孙含笑道:”你怎么肯定,我不是一个更凶残的人贩子?“
荆轲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稽孙拿着剑,一步步走到荆轲的近前。
”恩公!“
稽孙摇摇头道:”我不是你恩公“继而狞笑道,”待会儿你叫我禽兽恐怕还来不及呢!“
说着,稽孙手起剑落,荆轲一声惨叫。
利剑划开了荆轲的左腿,直露白骨,顿时鲜血横流。荆轲感到一种彻骨的疼痛。
接着又是一剑,惨叫,鲜血横流,直露白骨。
稽孙笑了;血已经激发了他杀手的天性。
荆轲咆哮道:”滚开!你这个恶.....“(荆轲只是个小孩,话不是很利落,更不会骂人)
稽孙狂叫道:”你以为我很凶残是吗?!还不够哩!“
之后是死一般的沉寂。最大的残忍,往往在沉默中酝酿。
稽孙从袖中取出一种黑色,散发着恶臭的药膏,糊满了自己的双手;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上了荆轲腿上那两道可怖的,深深的伤口。
最最凄厉的叫声,响彻着不公平,不仁慈的寰宇。
稽孙顺手一剑,插上了老牛的屁股。老牛哞的一声哀叫,拉着昏迷不醒的荆轲去了远方。
&p;lt;七&p;gt;
几天后,韩国新郑的一个闹市里。
荆轲终于被卖了。
他还是落到了新的人贩子手里,卖给了年迈无子的鳏夫。
但是.......战乱的年代,抚养一个孩子是多么困难的事情。而且,还是一个双腿残废的孩子。
这五六年的岁月,几乎完完全全毁了荆轲孩子的心灵。毕竟,不能指望一个不断被人买卖,被人嘲笑的残疾人拥有健全的人格。
荆轲不断地被人遗弃,又不断地被人收买,再不断地被人出卖。如果一个人永远处于这种环境,精神是会慢慢的麻木坏死的。
最初两三年,荆轲的精神一直在被摧残,但是一直在顽强的支撑着。
他曾经拖着两条残废的腿,靠双手撑地,爬行在新郑肮脏泥泞的骡马市上,苦苦乞讨。
他曾经为王公贵族擦拭茅厕,差点在这污秽的茅厕中熏瞎了双眼。
他曾经在满是死人的战场上,与乌鸦抢夺食物。
他曾经被一群顽童殴打,却无法逃脱,只因他双腿残废,黑肿着,脓水充满着磨出的血袍。
但是他一直坚持爬行着,不放弃每一个干瘪的谷穗。
&p;lt;八&p;gt;
但是在这两三年后,他的精神世界有了极其微妙的变化。就像一个无人问津的腐烂的苹果,终于长出了蛆虫一样。
他面对别人的白眼与嘲讽,已经毫无感觉。他的眼睛里经常出现荒唐可笑的幻觉。
比如说,他看到丧葬的队伍走向郊野(他头一次知道,死人是要下葬的),他会不由自主的感觉到,那厚重的棺材里躺着一个雪白而纯洁的姑娘。而这个雪白而纯洁的意象总是出现在他眼前,在他被贵族开路的士兵踢到一边时,那个姑娘轻抚了一下她的脸庞。事实上,他的脸还是那么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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