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乙奎跟宋思的婚礼按照当地的习俗,嫁作娶办,隆重地办了三天,宴请了全村的村民,还有宋村长的一些世交。乙奎本想宴请二猪,但是时间紧迫,在他的犹豫后还是作罢了。三天的流水席,让一向豪爽的乙奎喝得醉生梦死,精疲力尽。但当夜幕降临,回到新盖的还弥漫新鲜木头和竹子香味的新屋的时候,已不再是空荡荡的一个人了。床铺上了红色的新被褥,家里也添了点新的家具,而最珍贵的是从此有宋思名正言顺地日夜相伴。
蜜月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婚后的吴乙奎给自己定了更高的要求,租了更大的一块地,也种植更多品种的农作物,现在他有来自暹罗的第一手的市场信息,这对于一个农民是最大的优势。
宋思自从过了门,无缝衔接般地从一个女孩过渡到一个女人,不仅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吴乙奎下地的时候也多了一个好帮手,各种农活都手到擒来,没有一点独生女的娇气。吴乙奎刚开始还心疼农活会在如此稚嫩的肌肤留下辛劳的痕迹,但是宋思不在意,有活就抢着干,发现怀了吴乙奎的孩子的时候也只是被迫休息几天,就又闲不得地忙乎起来。吴乙奎发觉带茧的手握起来才是最暖心最适合他的。经过两人的共同努力,整个家庭的买卖更加的蒸蒸日上,附近的几条村的农作物都集中到吴乙奎跟张太平这里销售,原来那些外乡的收购者已经不见了踪迹。
当吴乙奎得知宋思怀上了第一个爱情结晶后,他就有意识在附近几个城市物色房子,打算搬到城市里面。经过仔细对比,最后吴乙奎在白马市购置了一套原来法国人住的小洋房,这套洋房最大的优势就是隔壁有个木搭的大仓库,价格也便宜,他一并买了下来。
吴乙奎搬到城市并非不喜欢农村的生活,农村的生活充实而又安逸,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是那时代不知道多少中国人的梦想,但尝到商业甜头的他并不甘心永远做个农民,更确切地说他不甘心让下一代还是做一个农民。在城市他可以发掘更多的商业机会,当看到明德老叔在暹罗开了几十家商店,他也渴望拥有自己的商店,每次到曼谷都在用心记用心学习,但是如果偏安于原来的村子别说开几十家店,就是开一家店,一个村子的人未必能养活这个店,所以他在有条不紊地计划并实施自己的商业宏图。而另一个最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希望自己的孩子在城市里长大,接受到应有的教育,在他看来,只有受教育,才能有更多更好的出路。他这辈子饱受没有充分获得教育的苦,他不希望以后吴家的后代还被这个问题困扰。
搬到白马市后他更加忙碌,首当其冲要了解当地的市场;第二要稳固自己的商业地位,他走访了老丈人介绍的朋友,还走访了当地大部分的华人;立稳根基后才着手开展自己的商业计划。
张太平还是留在村子里,现在两个人分工,张太平负责种植和收购;吴乙奎负责销售跟寻找客户。
当吴乙奎第一个杂货店筹备好快要开张的时候,宋思为他诞下了一个女儿,当吴乙奎抱着这个新生的生命,涨红了双眼,激动的久久说不出话来,他感到付出终有回报,第一次感觉到了苍天的厚爱,他抱着女儿向北跪下,敬告祖先,给女儿取名吴道娟。他在家乡的大大女儿叫道红,儿子叫道江,这一代是‘道’字辈。本来按照老家的习俗,得找个先生给女儿看看五行再取个名字,奈何这里找不到。29年前,算命先生算到他本命五行缺土,所以给他取了个带双‘土’的奎字,他感觉自己确实是’土’命,这辈子都离不开土,土也旺他的。而儿子叫道江是因为算命说他五行缺水。
当吴乙奎踌躇满志要扩大自己事业的时候,华人圈传来了消息,中国的北方日本人打进来了,而每隔几天就传来哪个省市沦陷的消息。吴乙奎担心起家里的父亲跟妻儿,他责备自己心思都花在生意还有宋思跟女儿身上,虽有寄信寄钱回去,但是亲情仅靠此是不够的。人保不住,再多的钱也会失去意义。在这节骨眼上,他不再犹豫决定把父亲跟妻儿接过来。
事不宜迟,他跟宋思交代了一下后续的工作,然后把杂货铺的生意委托给帮工黄有龙,匆匆登上了回家的红头船,这是三年来的第一趟返程,船上的他心里百感交集,但是船上议论纷纷的坏消息让他最终只剩心急如焚,人们说日本人都是灭绝人性的,奉行三光政策“杀光,抢光,烧光”。
一路颠簸终于到了汕头,下船第一感觉是事情没传言的那么严峻和糟糕,毕竟中国地大物博,也非鬼子几个月就能打下来的。汕头的码头跟三年前他出发时候还是一个模样。经过:船—船—车—步行,终于回到这个生他养他的小村庄,也许在外人眼里,这个村子只是中国几万个普通的村庄之一,一点都不漂亮,但家乡只有在乡人的眼里才看得出它的迷人和异样,在村头他看着那熟悉的田野,一成不变的土路,还有那棵古老的榕树,都是那么亲切和迷人。或许几十年后当道娟回国寻亲的时候,站在这村口才深有同感。
因为没有事先来信告知,对于吴乙奎突然的荣归故里,全家、全村都沉浸在惊喜和狂欢中,他见识到更甚于在二猪家看到的场面,但是这次突然的回来他根本没有准备充分,等到到了码头才想起番客回乡都得派糖,才在码头的商铺买了几包螺滴糖,烟也忘了买。
看着屋子热情的邻居跟乡亲,吴乙奎掏出身上的钱,先给老人一人派了一张小额的钞票,村里人收到了消息说吴乙奎回来在派钱,成群结队地涌了过来,无论老小都来讨个利是,不一会小钞用完只能用大钞,最终只能三人一张大钞去分。吴乙奎回乡派钞票直到多年后还是村里的美谈。
回来后父亲一整天都坐在木沙发上笑着跟村民点头打招呼,乙奎的回来让平凡了一辈子的父亲吐气扬眉了一次,听着一句句大同小异的恭维话,父亲笑得眼睛都快张不开了。而两个小孩因为父亲的回来,俨然成了同龄人中的领袖,因为他们手中掌握着额外的进口糖果的赠送权,一群孩子都围着他们。最忙碌的不外乎阿珠,忙里忙外,一会到隔壁借几张凳子,一会给村民递糖,一会看到茶几上满是烟灰又急忙清理一下,清理了茶几就顺便倒一下茶渣,就这样循环地忙碌着,但却一点也不觉得累。
晚上终于告别了熙熙攘攘的热情村民,一家人才安心坐下吃个饭,妻子特地买了吴乙奎最喜欢的猪头肉,往吴乙奎碗里夹了两夹他最爱的猪唇肉,吴乙奎分给了两个孩子一人一块,然后夹了一块蘸了蘸蒜蓉醋,送进口中,一股久违的家乡老卤味从口中蔓延开来,中间夹着一点醋的酸味,肥而不腻,吴乙奎慢慢地品味着。父亲还是笑嘻嘻地,没管桌上丰盛的菜肴,从架子上拿下来那瓶封藏了几年的老酒,今晚打算大醉一回,他倒了三杯酒,分别递给儿子,儿媳。
“爸,我就不喝了。”阿珠推托道,她会喝,但一年到头都喝不到一次半次。
“不行,今天高兴,一定得喝。”家公把杯子放在了阿珠面前。
“几年没有坐一起吃顿饭了,喝一杯吧。”吴乙奎也劝着说。
但提到了“几年没坐一起”,阿珠心里一酸,两滴豆大的泪珠又情不自禁地掉了下来,赶紧用袖子抹了抹。
“喝,今天是我老头子这辈子最开心的一天,一定得喝。”
“听爸的。”阿珠颤抖地提起杯子,三个人的杯子响亮地碰在一起,父子俩一饮而尽,阿珠呡了一口。
这时候家人是纯粹的激动和开心,而乙奎心里却夹杂了
内疚,他觉得在某件事情上他对不起这三年撑起这个家的阿珠。
父亲给酒杯满上酒,叮嘱两人:“今晚吃饱好好休息,明天得去办点丰盛点的供品,明早去咱吴家福源公墓还愿。”
阿珠说:“阿爸,我知道,明天我一早去办,乙奎睡晚点,等我办好了再去请你一起去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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