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的并非是城下叛军的动向。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叛军主帅只要不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便不会在夜间挑灯夜战,拓跋昊还没有老糊涂,这种对攻城一方大为不利之事想必是不会做的。
赵赟的目光扫过战场,落在了西面的那片空地之上。
大半个时辰之前,数百汉骑还在哪里浴血奋战过,为了给城头的防御减少一些压力,他们最终落入了叛军的陷阱。
赵赟看不清楚战况如何,但他完全能想象出来那些同袍,他们是如何英勇地面对数倍于己的叛军,如何抱着誓死不屈的信念和叛军血战到底。
如今那片原本的空地上布满了尸首,五百汉骑的全军覆没,换来了更多叛军的伤亡,也让原本岌岌可危的西城防御得到了宝贵的喘息机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支覆灭了的汉骑挽救了龙州城的命运。
只是不知道那是哪位将军率领的部队……赵赟一拳砸在城头上,心中怒火升腾。
在得知西城外有一支数百人的汉骑全军覆没后,夏松心中大为紧张。他看向不动声色的王炳,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出声问道:“王将军,城西牺牲的部队当是杨勋将军麾下,这……难道杨将军所部出了甚么状况,以至于只剩余了这数百骑兵?”
他心中极为忐忑,杨勋若是出了事,他便算是与京兆府杨氏正式结下了大仇。哪怕杨勋是被叛军杀死,哪怕他是堂堂兵部尚书,哪怕他最终能帅军平叛成功,面对这些百年来彼此勾连,利益交错为一体的武人集团,他也不敢独自面对。
王炳平日里对夏松保持十分尊敬,对将士也非常和蔼和关爱,但一开始指挥作战起来他立马变得冷酷无情。
听到城外有数百骑兵被叛军歼灭的消息,王炳根本不为所动,他指挥战斗大大小小上百次,多年的征战生涯早已将他磨练成了铁石心肠。这一点伤亡哪怕是宝贵的骑兵,在他眼中只要不影响到战局,那便只是一些数字而已,不值得他为之担忧更多。
夏松的反应他十分理解,但是却并不在意。
他是一名纯粹的武人,麟州节度使杨继与他也是老朋友,他相信即便杨勋只要不是死于自己人内斗,而是真的在沙场上战死,自己这老友也不会迁怒于任何人。这是他的信心,这信心来源于他数十年的戎马生涯中,与各级将领,各家将门并肩作战的经历中得来。
此前又有士兵来报,接替秦去病、负责南城墙防御指挥的将军潘重也战死城头,王炳除立刻派遣狄元接替南城指挥之外,并无更多情绪变化,仿佛潘重与其他士兵无异,并未因为其将军身份而有何特殊表情。
只是夏松的态度让他不得不安抚一番,毕竟大敌当前,分心他事并非明智之举。
王炳只略微沉吟了一会,便开口劝解夏松道:“大帅无须如此忧心。杨勋此子老夫还是甚为了解,其人继承乃父之风,不光骁勇善战,也是一名有勇有谋的后起之秀。”
夏松被他的言语所吸引,不禁用期盼的眼神看着王炳,希望这位老将能给出一些和他不同的判断。
“杨勋出兵之前,大帅与老夫也与他再三交代,他此次任务以骚扰叛军为主,不得擅自发动强攻。老夫相信,麟州军在杨继杨将军的调教下,麾下将领还不至于出现敢抗命不尊,擅自行动的将领。”
“因此,老夫认为此事或是一件意外。从人数来看,最大的可能便是杨勋分兵对叛军进行骚扰,其中一部恰好落入对方设计的埋伏而已。”
“自然,此事虽是意外,却也是必然。沙场对阵,谁也不敢担保自己一定能永远不落入敌人的陷阱之中。我们的对手并非泛泛之辈,否则也不可能抓住那一丝破绽击败刘祚将军,而三千骑兵的行踪想要完全瞒过叛军也非易事,叛军对此也定然会提前做出准备——迟早也会有部队被叛军伏击,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杨勋他们知道了敌人的安排,再下一次的攻击中便会占据主动了。”
夏松固然心疼骑兵的损失,可他更在意杨勋的安危,听王炳说完,连忙又问:“将军如此说来,折损的此部人马当不是由杨勋亲自带队的了?”
王炳点了点头,耐心解释道:“依老夫的判定,应当如此无疑。”
夏松这番总算安下了心,随即又心痛起战死的骑兵起来。
要知道大汉的战马数量本来便严重不足,骑兵更是缺乏,如今一下损失数百骑,对他这平叛大军统帅,朝廷的兵部尚书来说,真真是如同在他心头挖了一块肉下来一般,让他痛彻心扉,忍不住悄悄伸手捂住了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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