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保持着一个起步欲跑的姿势,却跑不出去。
他腿软。
他傻了。
这是他第一次明明白白地在这个世界感受到恐惧。
这是直面奸奇都不曾感受过的恐惧。那时候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以为一切都仅是一场梦境。
醒来之后可谓之嗟叹但不可驻留的一场大梦。
面对鼠巨魔时,他的身后有无数村民,他们手持刀枪虽然怕得要死,但他们仍旧站在刘庆身后。
那时他站在人群中间。
面对梁烁时,他的腰间系着一根能够保命的长绳。梁烁愚蠢之至,甚至在一次对手随时能够离场的牌局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可终于,命运的天平不再倾向刘庆。
黑气毒龙爆炸消散,然后震荡不息。天空中的云和雷无人引导,风云死一般寂静。
常崇曾经站立的地方,现在是一个两丈深的大洞。
“吓傻了?去看看你的师父吧。”
梁绍元嘲弄似的在地底说道。
刘庆发了狂地迈腿奔跑。
雨停风息,暖人阳光此时洒落肩膀。没了引导者,所有雨云都在离去。
刘庆发了狂地迈腿奔跑。
常崇的剑无力地倚靠在一块破石上。
刘庆扑到自己的师父身上。
常崇的半张脸恐怖地塌陷下去了,还有一整只左臂和少部分左上半身,完全消失了。
他没死,但是气若游丝。
他快死了。
很显然常崇最后一刻他拼尽全力使用了五雷禁咒。
结局显而易见。禁咒破碎,道人重伤。
刘庆解下仙葫,拔开之后直接插进了他师父的嘴巴里。
两颗丹药全都灌了进去。刘庆跪坐在师父旁边,紧紧握着他粗糙且受伤的右手。
常崇还有脉搏,就还有救,这时候他应该被送到——
送到哪去呢?
阳光照在刘庆和他师父的脸上,刘庆望着越来越温暖的日光。
他应该往哪去呢?
梁绍元的纸人大军终于从无底大洞鱼贯而出。这些腐臭的纸人并不怕阳光,他们站在艳阳下的样子万分诡异。
“小子,你想活命吗?”
梁绍元在地底问。
“我给你个法子,如果你照做了我就饶恕你。”
刘庆跪在常崇身边,默然不语。
“看到你师父的那把剑没有?拿起来,插进你师父的心脏。”
梁绍元嬉笑着,很满足像猫一样玩弄自己的猎物。
“就像我做过的事情一样。我杀死了我的父亲,而你必须要杀死你的师父。”
刘庆用余光扫了一眼常崇的长剑。
“弑父!才能成长!你是否看过高等精灵的歌剧?他们的英雄杀掉父亲,迎娶母亲?”
刘庆支楞着硬站起身,目光低垂,摇身欲坠。
“对!站起来,拿起剑,杀掉你的师父!”
刘庆耷拉着步子,走向斜倚在青石上的长剑。
纸人部队开始列阵。死人的腥风吹过沟壑与荒原,它们扭曲站立,是梁绍元肮脏意志的具象和延伸。
“不要害羞!只有你,和我。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让他们的道义滚蛋吧!和我一起沉迷于力量的追逐!”
“现在,杀掉你的师父!证明你自己!证明你的胆量!证明你足够勇敢!你应该勇于向旧秩序挑战,就像我一样!”
常崇的剑长四尺七寸,剑的外表如他的主人一般简朴,青紫雷纹镶于刃中,整把剑兼具优雅与力量感。
这是一柄经过附魔的天堂术长剑。在它剑柄深处雷纹凝成三个汉字,分别代表了剑所拥有的三种力量。
三个汉字分别为:裕,明,吉。
刘庆并不知道三个字眼代表着什么,他只知道梁绍元在他耳边念念叨叨,极为聒噪。
刘庆弯下身子拾起长剑。
“对,对!现在走到你师父身边!”
这把长剑并不重。与震旦武卫和将军动辄几十斤的重型武器而言,这把剑很轻。更何况刘庆拥有蛇尾的力量。
他捡起了剑。
“做你所该做的!”
梁绍元的声音越来越兴奋。
魃兽的嚎哭声音再次传来。一停一步,它们再次穿洞而上。两只巨大的魃兽踩在洞壁与泥土,宛若雷声。
常崇即将断了呼吸。
刘庆拖着剑,来到师父身边。
“刺进他的心脏!斩下他的头颅!”
两千多的纸人部队已经完成部署,一千五余的炮灰纸人,剩下的精锐部队压阵在后。两只魃兽穿越纸人站在阵前,此时梁绍元有数千只眼睛。
须弥风烟静。
刘庆却脱下了布衣。
他浑身只剩一条裤子,赤裸着精壮的上身。他拧干净了布衣上的水,开始擦拭师父被雷与黑气脏污的,还在的半张脸庞。
“杀掉他!”
梁绍元高声命令。
露水相逢一场。但是一日为师。
那就终身为父。
刘庆裸着上身,拖着剑,离开了自己的师父。
所有恐惧被师父的惨状荡得一干二净。
他眼中尽是狂热,愤怒与倔强。
他一个人走向漫野的纸人军团。
这次他背后没有手持长矛的庄稼汉。腰间也没有能随时逃走的缚仙索。
不重要了,都不重要。
他开始奔跑。
这是梁绍元所不能理解的。在梁绍元的哲学中,一个人就应该随时而动,应该把着方向的大舵随时找风。
而不是找死。
“你不投降?”
梁绍元愤怒质问。
刘庆不说话,低着头,眼睛倔强瞟向列阵的纸人。
“杀了他!”
纸人在梁绍元的怒吼中抬步向前。他们的步伐松散,行动抽搐,行军之声告诉刘庆,他们以活尸的姿态扑向此地唯一的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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