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骄阳似火,炙烤着大地上的生灵,微风卷起热浪,舔舐着每一丝阴影和凉意。
道旁风景流水般往后褪去,燥热的阳光穿过纱幔,从马车另一侧的窗子渗透进来,把褐色蒙皮的沙发靠背晒的发亮,橙朦朦的像烙铁似的。
车窗旁的少年,灰白的长发系着根黑色丝带,正蹙眉听着驭者的古怪小调,望向窗外失神,这人便是马车的主人,圣塔尔同盟(注1)巨擘希莱克大公的三儿子——李斯特·希莱克。
两天还叫做李长陵的大好青年,下车后记起了还在公车上的雨伞,急急忙忙回身去拿,被关闭的后门挂住衣袖卷进了车底,醒来时便成了这个神秘世界的一员。
他刚醒来就被眼前景象搞得很是迷茫:
一大一小两个侍女打扮的人进了房间,拉开帘窗绑定,把一套熨好的衣服放在床尾,躬身行礼便要急急离开。
他感觉有些荒唐,坐起身来开口道:
“等。。等一下,这是哪?”
两个侍女脚步一顿,等了好长一会儿,年龄大些的才带头转过身来,低垂着脑袋,身体竟然在发颤。
年纪小的更是不堪,长裙抖动的像是里面有一台老旧洗衣机,还看到几滴液体从她鼻尖流下,滴落在地毯上,像是吓哭了。
李长陵被她们夸张的反应吓到,同样有些惊慌。在一段时间的冷场之后,他平复心情,小心翼翼的又问了一遍:
“你们哭什么,我问这是哪里,是哪家医院吗?”
没想到这下更了不得了,年长的侍女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声音,飞快的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快到李长陵都没看清楚她张什么样,便又低下头,急急的说了两句话,然后拉着一旁快要倒在地上的小姑娘,双双夺门而逃,李长陵甚至能听到外面廊道上她们逃跑的脚步声。
这是搞什么?在怕什么?这里是国外的医院?公交公司安排的?我的命这么值钱?她们刚刚再说什么?外语?所以听不懂我的话?跑什么?看到多年植物人醒了急着去叫医生了?
在短暂思考之后,李长陵用拇指关节敲了敲眉心,暂时放弃了解读。
他收回了微悬在半空的手臂,掀开被子,确认了自己身上零件完好,张口长舒了一口浊气。
踉跄的跳下床,在房间里查看一番:
嗯,明显的西式装修风格,镂刻精美的木质家具,花纹繁杂的墙纸地毯,丝绸刺绣的枕被面料,银光闪闪的器皿餐具,水晶质地的吊灯和夜灯,中嵌的蜡烛还散发着香味。
蜡烛。。。不该是电灯吗?
李长陵又仔细的翻找了一遍,没有发现电线插头,也没有书籍报刊,只有一幅大大的黄褐色地图挂在窗边的墙壁上。
陌生的文字标识,陌生的地理边界,他把略微颤抖的手指按压在地图上,目光投向窗外以平复心情,却陡然像被定身一样:
小镇上石质房屋排列井然有序,清晨的街道上行人车马嘈杂,以及远方的地平线上初生的,两个太阳!
在世界的另一端,两颗朱红的恒星如同一对眼睛一样,目光紧紧的笼罩住李长陵的脸庞。
他屏住呼吸,不敢动弹,好像下一刻就有一张嘴巴露出来,把自己生吞了一般。
似乎过了半个世纪,廊道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来人推开了门,轻声的唤了一句。
李长陵如释负重,像是被解开封印,缓缓把目光从窗外移开,然后在两个公公的注视下,一头栽倒在地图旁。
门口的侍女发出低声的惊呼,其余几人连忙赶上前来,七手八脚的把这个缺氧到昏迷的笨蛋抬到了床上去。
昏迷的李长陵并没有得到解脱,梦中的他仍然被一只怪物追索着。
灰蒙蒙的世界里充斥着陌生的轻语,脚下软绵绵滑溜溜的像踩在棉花堆上,完全使不上力气。
但是他不敢回头,他能感觉到耳旁传来的喘息声。
忽然数颗星星璀璨升空,迷雾瞬间消散,惊惧的感觉戛然而止。
李长陵来不及疑惑,便觉肋下生翼,一跃而起。
急切的感觉从心底涌出,他使劲扇动翅膀,全力向高处飞去。
越飞越高直至精疲力竭,再也支撑不住,坠入一团星光中。
记忆,贵族少年李斯特的记忆流水般涌入李长陵的大脑,像密密麻麻的虫豸噬咬着每一个大脑皮层细胞。
痛苦让睡梦中李斯特额头青筋暴起,脸色蜡黄,大汗淋漓。
眼珠在眼睑下像只虫子般左右游走,手指死死的扣住床沿,膝盖脚踝在毛皮被褥上来回摩擦。
床边的旅馆老板和侍从们早就吓得手脚发麻,一个衣着考究的老者推开侍女,两个手指伸进李长陵嘴里,用力撑开打颤的双颚,回头道:
“把他的手脚都压住了,快点!”
众人如梦方醒,一拥而上,把李长陵四肢定住,制止了他可能的自残行为。
渐渐地,挣扎的迹象趋于平静,众人松了口气。
老者神情也放松了些,吩咐道:
“找几根软绳来,把爵爷的四肢绑在床柱上,派个人守着他,这事不准声张!。”
“再把伦德学士(注2)找来,都去吧!”
旅馆老板挥了挥手,其余人向老者行了礼,便急匆匆的离开了。
“利维先生,伦德学士一早上就出了镇子向西边去了。”
“他去干什么?”
“说是去迎接艾格乐爵爷和辛西安娜小姐了。”
利维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
“蠢货!”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