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静极,静得仿佛举世间只余他们两人,孤单而冷清。
“我已被贬为庶民,你也无需再喊我公子了……”长鱼酒听见自己的声音回荡在空旷大殿中,语气里透出一种迷茫。
“不!”狐光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你永远都是我们敬爱的公子俱酒,这一点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改变!”
“可这个地方已不再是我们的晋国了,‘公子俱酒’这个称呼也早已没有意义了,不是吗?”他淡漠地望着头顶的椽木,眼中什么情绪都没有。
“可……”狐光一时无言以对。
“荒芜的田野里长满了杂草,若是希望秋天有个大丰收,聪明的农夫会选择把杂草全部清除。那些人势必不会放过我,明日启程,我们要倍加小心了。”
狐光闻言顿时眉头紧锁:“公子,依你的意思……他们会在路上截杀我们?”
“按他们一贯的作风来看,大约会在半路上伏击我们。”长鱼酒用平静地语调叙述着,好像这事和自己没有半分关系,好像他只不过是一个旁观者,“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当真凶多吉少。明天多派些人手,一路上都注意着点。”
“这样也好……”狐光轻叹了一声。
“你说什么?”
狐光摇了摇头:“没什么。”他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锐利无比,随即又不着痕迹地敛了去。
“没有就好。”长鱼酒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除了前面讨论过的事情,对于明天的行程是否还有别的问题?”
“没有了,公子。”狐光弯下身,恭敬地答道。
大殿再次安静下来,昔日的君臣二人一时相顾无言。
良久,长鱼酒听见自己缓缓说道:“前路渺茫无定,生死吉凶难测。假若我在半路上遭遇了什么不测,狐光,我请求你,务必要帮我完成我那未竟的愿望……”
梦还在继续,朱红色的大殿渐渐消失在了视线里,再一晃眼,他已身处一个逼仄的峡谷中。
夜凉如水,轻柔的晚风吹去了他额头密布的汗水。远方传来此起彼伏的喊杀声,一簇簇火把在谷口烧德正旺,冲天火光将两边裸露的岩石映得通红。
“看来,我的命很值钱啊。”
长鱼酒冷笑着,“噌”地抽出了腰际的大夏龙雀。刀光雪亮,反射着森然的寒光,幽幽火光在他漆黑的双眸中跳跃。
空气中弥漫着花草的芬芳气息,也被那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所充斥。
如他所料,他和他的部下在流放的半路上遭遇到三家伏击。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他们将伏击地点选在了介山谷底。
三百年前,一代霸主晋文公历经几十年流亡生活,终于得以回到晋国,并登上国君之位。继位后,他旋即对他的部下进行了大肆分封赏赐,那些曾经跟随他出生入死的贤臣:狐偃、赵衰、贾佗等,一干人都封了爵位,获了丰厚的奖赏,却独独漏掉了那个把大腿上的肉割给他吃的忠臣——介子推。
介子推心气本高,不愿低三下四地求取封赏,于是便同母亲隐居在了此山之中,从此不问世事。
母亲问他为何不主动去向国君讨赏。他说,献公的儿子有九,眼下唯有公子重耳在世了。惠公、怀公无亲近之人,举国内外都厌弃他们。上天不会断绝晋国的后嗣,因而晋国必定会再有君主,如此,主持晋国祭祀的人,不是公子那还能有谁呢?所有的一切,冥冥中都是上天安排的,而狐偃那几人竟以为是自己的功劳,不是显得荒谬可笑么?
其母听罢,那同他继续过着隐居生活。
等到晋文公想起介子推,并想要补偿他时,他却无论如何也不愿出山了。为了把他逼出来,晋文公听信臣下唆使,派人放火烧山,大火连烧七天七夜不灭。
但介子推最终没有出来。大火熄灭后,人们上山察看,这才在他隐居的小屋边上发现了他与母亲的尸体,介子推一双手还紧紧地抱着棵烧焦的桑榆……
一段故事,介山由此得名,以纪念这场七天七夜的大火,以及在火中死去的人。
历史的车轮无休无止地转动着,转眼一代又一代过去了。人是在不断地变,可历史却总在不断重演,这规律亘古不变。
不知道这一回,介山会不会成为他的葬身之地呢?不知道当年的那棵桑榆,如今是否还在?
跟随他的大多都是晋国的旧臣,他们和大夫狐光一样,都深爱着自己的国家,誓死效忠于自己的国家,即便在她消亡后仍然不遗余力地试图抓住她的影子,与她一同归去。
日暮西沉,明月当空,惨白的月光洒在他们脸上,活像一具具僵尸。
韩赵魏三家的伏兵堵住了山谷的入口,人马一字排开,形成一个弧形包围圈,从东西南三个方位包抄他们。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噌噌——”
刀剑一齐出鞘,回音在空谷间激荡。
“上!”
一声令下,顷刻间火光齐动,大波人马旋即向他们这边涌来。
“来得好啊。”长鱼酒冷笑一声,目光淡漠。
霎时间,大夏龙雀泛出血色的光芒。他挥起寒刀,舞动如风。挡在他面前的,无论是人、是鬼、还是神,龙雀刀锋所到之处,斩立决!
所谓遇神杀神,遇鬼斩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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