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魏霸西河》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韩非子·五蠹》
公元前396年。魏都安邑。国君新丧,出殡王城。
初秋,天气转凉,天干物燥。风云肃杀。
天宇阴沉,茫茫一片,厚而浓重的凝云堆积在天空中,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禹王城内一派萧索荒凉的景象,原本繁华热闹的街市空荡荡的,唯有稀稀拉拉三两行人,行色匆匆有若断魂。
“呜——”
“呜——”
风中隐约夹杂古怪的号角声,仿佛百鬼夜啼,又似镇魂清曲,令人不由寒毛倒竖。
一听得号角声,街上行人纷纷停住赶路的脚步,十分自觉地退到两边将头低下,神色庄严肃穆,驻足一言不发,静默立于凄冷寒风中。
寒风簌簌,无情鞭笞着人的神经,风里偶尔传来行人的窃窃私语,却又很快被压了下去。宛如城内下了禁言令一般,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噤了声,大气不敢喘,整条街一片死寂,悄无声息。
远处隐隐传来空洞的号角声,忽高忽低,忽响忽轻,声音飘忽难定,仿佛来自幽冥地府的镇魂歌。道路两侧的行人纷纷躬下身,在静默中聆听这悠长的号角声,眉宇间流露出凄伤哀婉之色。
微凉秋风扫过,扬起阵阵尘埃,擦刮着路上行人的脸颊,扎人般地不舒服。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万千枯叶在风中瑟瑟飞舞,飞向两旁门窗紧闭的楼宇,钻入窗户细小的缝隙里去了。
残破的酒旗在风中无力招展,摇摇欲坠。酒楼里冷冷清清,一个客人也没有,唯有看门老头呆倚在桌边,脚下伏了条瘦弱黄狗,不知是睡了还是死了。
除了萧瑟还是萧瑟,没有其他生命色彩,整座禹王城弥漫一股肃杀气氛。
号角声越来越近了,近得就在耳畔,两旁的行人不由攥紧衣襟,神色紧张又凝重。
“咣!”
突兀的锣声在长街尽头响起,震得人们浑身发颤。
“咣!”
一阵凄凉哀乐随之而来。
“韭上朝露,缘何易稀。明朝露韭,死灰复燃。人死一去,何日得归?”
淡淡的哀乐萦绕在禹王城上空,宛如天际凝云久久不散,令这本就萧瑟的秋天无端蒙上一层死灰色。
来了。
人们将头埋得更深了,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只有三两个孩童禁不住好奇心,偷偷抬头朝街心张望。
大街另一头,浩浩荡荡大队人马正迈着缓沉的步子走来,整齐的殡葬队透出庄严肃穆之氛围。走在队伍最前方的十人,每人手上举一面白幡,白得单调,白得心惊。
队伍里每个人均是一身白色素服打扮。白色缎带束发,白色腰带束身,面无表情地迈着僵硬步调,朝长街另一头缓步挺进。猎猎白幡在秋风中飘摇招展,格外地惊心刺眼。
庞大的队伍正中,一座醒目的玄色楠木棺材赫然可见,周遭一切景象皆是白色,唯有它独是黑色,黑白二色竟以一种如此鲜明的方式呈现于人们面前,以至于无论此二种颜色如何尝试融合,都显得这般诡谲,让人浑身不舒服。
华丽的楠木棺椁凉意微透,在微弱天光的映衬下隐约泛幽幽寒光,丝丝寒气缭绕其间。随着队伍朝大街这边挺进,路上行人顿感周遭气温骤降不少。
玄色棺面上刻着条条精巧流纹,无数流纹汇聚一处,交错间摆出一座玄奥古怪的阵型。流纹与流纹的缝隙间又镶嵌着串串琳琅珠玉,星辰般璀璨夺目,五光十色,光辉照人。棺材的四角缀有日月连璧,璧色清润,精雕细琢,玲珑透彩光。
棺盖喻天,珠玉与连璧喻日月星辰,意即逝者葬于天地之间,魂魄来去自由,化育万物,不受这小小一方棺材的束缚。
棺面正中间系了一条素白色的锦缎,虽是素白,但面料甚好,明眼人一看便知,这绝非寻常人家的丝织品。
“韭上朝露,缘何易稀。明朝露韭,死灰复燃。人死一去,何日得归?”
棺材由十六名神色空洞的轿夫抬着,一颠一颠,朝街心处缓缓挪动,步调整齐僵硬。行人们伫立在街道两旁,神色中皆流露出由衷的哀伤,那几个孩子还想指指点点说些什么,都被一旁的人捂住嘴拖走了。
无论从棺材的规格设计,棺面的纹路装饰,还是抬棺人数,无一不显示着死者的尊贵身份和他生前的丰功伟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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