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蓟涯惊风》
鱼如草贱,戮以刀剑。
兰膏明烛,华容错些。翡帷翠帐,饰高堂些。魂兮归来,不可以托些。
空旷幽暗的宫殿在眼前展徐徐开,空气里充斥脂膏淡雅而沉郁的馨香,让人心醉神迷。烛火幽幽地跳动,照着堂上一樽华贵的青铜方鼎。
一条狭窄的甬道很长很长,无限延伸而去,一直通到心中的某个地方。甬道阴冷而潮湿,带着令人不适的霉腐气息。
轻轻拨开角落里的蛛网,拂去满积的灰尘,向甬道深处走去。
甬道两边布满令人心惊的枯骨,每一具,都腐烂得面目模糊、辨识不清。脚尖抬起,随意将枯骨拨到一边,又继续往前走,不去看它们的面容,亦不在乎它们曾经是谁。
风从甬道的出口处灌入,带着湿漉漉的冰凉和作呕的血腥味。甬道并不长,他却走了很久很久。终于,他听见了喧嚣的雨声,从甬道的尽头传来。
出口近在眼前,却没有想象中的光亮,因为那里同样也是黑夜。濮阳的雨下得好大好大,瓢泼大雨一下便是几天几夜,他走出甬道,贪婪地呼吸着清新而冰冷的空气,依稀感觉到故乡的气息。
“乞(起)儿!乞儿!”
白衣少年蹲在雨中,眼神麻木僵死之虫,他手里紧攥着的利剑是他唯一的希望,也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支柱。、
一把油纸伞,一个满面焦急的女人,一场瓢泼大雨。
“乞儿!这么大的雨,你蹲在这儿做什么?淋湿了要染风寒的,快跟娘回去!”
女人在雨中的脚步忽然停住了。
“出什么事了?乞儿,你,你,你怎么浑身都是血?”
少年抬起脸,仰视着他的母亲,目光里带着愤恨和绝望,像极了传说中的厉鬼,脸色比死人还苍白。他浑身上下浸满了鲜血,淋漓鲜血染在白衣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剑上有血,身上也有血,都是血。
徐氏心下悚然一惊,伞“啪嗒”掉在地上。
“乞儿!”她冲上去,不顾鲜血弄脏自己干净的衣服,一把将少年搂入怀中。
“出什么事了?乞儿,告诉娘,娘替你做主!”
少年神色麻木而冷漠,任凭徐氏搂着自己。
“我杀人了。”他淡淡道。
徐氏脸上登时血色全无。
“什么?你杀人了!你怎会——”
她浑身一震,脸色苍白如死。双唇不住地剧烈哆嗦着,用颤抖的声音小心问道:“杀了多少人?”
“三十七个。”
妇人一下子瘫倒在地。
“那几个小混混看不起我,取笑我。他们自找的!”少年将牙咬得“咯咯”作响,似乎仍嫌杀得不够痛快。
雨落下来,打湿了徐氏斑白的鬓发,淌过她苍老的脸颊,四周一片模糊,她环顾周身,却只看到一片茫然的白。
“他们取笑我!他们取笑我!”少年仰起脸,对着天空近乎发泄般地嘶吼,雨落在他的脸上,混杂着鲜血淅淅沥沥地流下,回声在风墙雨幕之间回荡。
“他们笑我,一辈子穷命,没官做!敢取笑我,他们活该见鬼去!”
“乞儿!”妇人抽泣着捧过他的脸,擦去他脸上的血水,“没官做就这么让你痛苦吗?乡里那些小混混嘴巴一向臭,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你就这么容不下他们吗?忍一忍,不行吗?”
少年倔强地转过脸去,避开了他母亲的目光。
“是,我没法容忍他们侮辱我。这一切,他们都要偿还!”
妇人脸上露出了悲伤的神情,雨打在她脸上,仿佛一下让她老去了二十岁。
“你才十七,做官的机会多得很,不在乎这一时。”她轻声喃喃道,“可你这么做,又是何必呢?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不说,你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少年陡然转过头来,目光里闪烁着灼热和疯狂。
“我绝不会让祖宗蒙羞的!”他大声喊道,“我不会让这个家一直穷下去!我会让你骄傲!让乡邻人对我们吴家点头哈腰,让你享受无上的尊贵荣耀!”
“不!”大雨中,徐氏拼命摇着头,“我不要你光宗耀祖,只要你平安活着就好!你过得开心,我也就安心了!”
“木已成舟,覆水难收。来不及了。”他看着徐氏,神色悲凉,“人都杀了,我这辈子注定不会安宁。更何况,我不快乐,若无出将入相,我一刻也不会快乐。”
少年吴起扶着剑从血泊中艰难起身,从容拍了拍衣服上的血污,“围观的都去报官了,要不了多久官府就会知晓此事,讲不定官差都已在路上了吧。”
他舒了口气,脸上又恢复了平静,“我要走了,娘,这个地方已经容不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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