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深夜的鬼屋一楼已经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杨颠峰在客厅沙上坐了下来。『是否就算了吧……午夜里轻轻地叹息……』他在黑暗中不知不觉哼起陈升的老调,也许是因为此情此景和它的歌词意涵心有灵犀?
鼻音混在风声中,淹没不见。
「外面的风到底有多大呢?」杨颠峰望向窗外心想。
其实也不用胡乱猜测,只要开门出去体验看看就知道了。这当然不是少年唯一将它付诸行动的理由,还有一个理由是,屋后的岩座好像在呼唤他。
也或许不该牵强地找些理由。「这真是蠢毙了……」少年冒着强风沿着外墙在屋外徐行,无论朝哪个方向走,都必须正面朝向风来处弯腰,?着眼睛想着:「我干嘛要做这种毫无根据的举动?如果不找个理由出来,我现在就得回去。」
不过他并没有回去。屋后的风势小了点,方便他缓缓挪近高台。
「现在停止还来得及,杨颠峰,你居然想在这样的强风中爬上那座祭坛,你必定是疯了……」少年左脚这么想着,右脚却不受控制地跨上了阶梯。
上次登上祭坛很不幸地是从侧面阴暗处以攀岩方式爬上去,真是累惨了;这次虽然有幸得以走台阶,却并没有因此较为轻松些。
虽然是风道的正中心,经过公寓和岩山的两道扰流墙,风势多少变得比较能够忍受;而且风势也没有强到撞墙后会刮起致命的涡卷或真空乱流。不过,这附近除了公寓是建筑物,连一座路灯都没有,乌黑的视野平添不少登阶难度。
这不是少年最担心的事情,他更担心的事情是风势忽大忽小,反而难以掌握。
因为距离源处更近,岩山缝隙传来的怪异声响也就更清晰,彷佛就在耳边似地……不对,本来就在耳边吧。正确地说,彷佛――彷佛正在对少年说话似的。
也许是多心了,不过,第一次现之后,越听越像是说话的声音。
杨颠峰拉紧了衬衫领子,缩头心想着:「你在鬼叫鬼叫什么,说清楚些。」
『你~~来~~干~~什~~么~~』
「……」少年停下了步伐,挖了挖耳孔,继续往上走。
『快~~点~~回~~去~~』
「……这个风声,还真像在说话。」杨颠峰边举步维艰地往上爬着,一边胡思乱想着:「居然还不是用艾基尼卡语说,是用中文呢!」
『你~在~干~什~么~快~点~回~去』
在这样饶富趣味(少年这时是这样认为的)的「鬼哭神嚎声」下,杨颠峰继续爬着爬着。就像那次人生初尝的攀岩滋味一样,本来以为永无止尽,渐渐也接近了高台的顶端。最后的这一段阶梯,因为已经没有高台的庇荫减缓风势,光是难看地用爬爬过去还不够,还得耐心地等待风势变小的空隙。
「呼。」趴着的杨颠峰伸手往上摸再也摸不到阶梯时,才总算松了口气。但是又心想着:「我特地爬到这台子上面来,总不是为了在这里趴着当乌龟吧!虽然站起来也不是为了什么,总得找个机会,站起来试试看。」
说也奇怪,他一这么想着,风势突然渐渐变小。于是他抽了个空子,双腿一蹬踏实,从趴转成蹲,再转成半蹲、然后慢慢挺起身子来。
风势再度变强,不过杨颠峰只是蹲得低了点,勉强保持着不趴下去。底下的岩石传来啸吼声:『你~来~干~什~么~~回~答~我~』
「咦,跟刚刚好像不太一样。」杨颠峰自言自语道。
『回~~答~~我~~!大~~声~~点!』
彷佛为了加大岩石传出风啸声,风势也突然大得异常!少年一个不稳,被强风吹得拔「地」而起,打着滚往后翻去!
「哇啊!」少年措手不及中随便乱叫着:「你谁啊!」
『漩~~?~~之~~心!!』
杨颠峰这次可听清楚了,整个人如受雷击,在风中卷曲着身子忘了挣扎、楞在那儿。这时他早已被吹出了台顶的范围,在风势减小的空隙中少年加快下落速度,胸口的飞行石便出柔和的绿光,为它的主人减缓速度。
同时也让少年的身子变得轻飘飘,被风吹得更远。
「……你是漩?之心!?」杨颠峰狂喊着,虽然他的声音几乎葬送在狂风的呼啸中:「你问我什么?」
『你~来~干~什~么~~』
「我……可不可以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
『你~怕~死~而~你~冒~死!!』
少年正疑惑着,突然倒栽葱地进了水里。
水正从他的口鼻处猛灌而入又被他全力吐了出来,于是杨颠峰知道自己被风吹落掉进了高台后方不远处的漏斗湖。他还想跟「漩?之心」多「说些」话,于是毫不迟疑地尽力向水面上游去,哪知湖中竟有强烈的漩涡,把他往水底牵去。
「噗哇!」他勉强挣出水面,高喊着:「若我告诉你答案,你也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我~~答~~应~~你!』
杨颠峰欣喜若狂――他想问「漩?之心」的问题岂止一个、简直是一大箩筐,但是有一个算一个了;于是他一时竟忘了自己还没准备上一个问题的答案。
他还在想问题的答案时,体力已经不支,渐渐沉入了水中……
「我为什么要来?我为什么要来?」杨颠峰任凭自己沉入水底,反复咀嚼着这个问题。先,漩?之心(不管它是指什么)这个问题的立基点就不对,少年并不认为自己会死,也并不像所有人类一样怕死,就这点来说,似乎就已经可以当成这蠢问题的答案;但这样的答案若对方不满意,当然也可能无条件背约,而杨颠峰已似乎隐约感觉到这个答案的确是在逃避问题的本意。
一个人,什么情况下去会冒死做一些表面上无意义的事情呢?比方说趁着强风登上一座高台、或在零下六十度的低温中挑战千古深冻的死寂陆块?
他来不及想到答案、而且也来不及回答了,因为衣服湿透把少年的手足纠缠住让他无法挣脱、而且仓促中的闭气已经到达极限的同时,杨颠峰下意识地使用了瞬间移动,移动到附近湖岸的陆上。
而风,也已经停了。此时应该还没过三更,显然每周一次的例行换气,不需要花费一整夜的时间。既然风停了,自然也听不见「漩?之心说话」了。
差点因为沉重的失望打击得再也起不来的杨颠峰,还是勉强支撑起身子,浑身湿漉漉、步履维艰地回到了暂住的公寓,直接滴着冷水进了卧室,放了一整盆热腾腾的洗澡水脱光泡了进去。
热水的温度让他神智总算清醒了些,疑惑地瞪大了眼睛、自言自语道:「我该不会是在作梦吧?怎能灵巧地控制风把从岩台缝隙吹出的声音组成中文呢?不不,就算能好了,弄具喇叭简单得多,干嘛用这么复杂的声装置?」
这实在无法解释,少年越想越不对劲,几乎已经确定是自己想象力太丰富了。
毕竟,就算是自认为最「清晰」的几句问答,还是更像是「正常」强风过?出的呼啸声。这种把树影或飘动的布帘看成人影、越看越像的事情,在人类身上屡见不鲜,其实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杨颠峰笑笑便释怀了。
「反正下次有机会问问漩?之心记不记得今天这番话,不就知道了?」少年自我解嘲道。反正身子也已经暖了,便起身离开了浴池。
累极了的他烘干身子后衣服都没穿,往床上一倒拉了被子就睡。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灵茵早有课先去上了,娑琪悠闲地坐在客厅沙上看电视,看起来就像是和平常一样的特教学园中的一天。
如果没有昨晚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境」的话。
杨颠峰疑神疑鬼间也不得其解。嗯,另外在地球那边那个身体,一直在房间里昏睡也不是办法,午餐和晚餐时间总得起来,和家人一齐吃饭。剩下的,只得暂时安分地和波谢去上课了。
「漩?之心」提出的问题,在少年脑中盘旋不去,他一时想不出答案。
特教学园这边之后就没有再生什么特别的事。手机订好的闹铃声响起,终于到了和席佳宜约会的时间。本来应该是要开开心心地赴约的……
青梅竹马的少女穿着一袭桃色的连身洋装,领、袖口和裙摆还滚着可爱的紫色花边。她见到杨颠峰心不在焉的神情,噘嘴嗔道:「我知道自己可能不像你见过的诸般外星美女一样可爱,但人家也是精心打扮过才来的,干嘛还摆出一副见到鬼的神情?太没礼貌了吧!」
「呃……」杨颠峰回过神来,心想:「对!果然看到……不,听到鬼了!那一夜真是一趟鬼屋之旅!」嘴里却说:「没那回事,?这样很好看――我奇怪的是,现在不是早上九点半吗?」
「是早上九点半又怎么样?」席佳宜困惑地反问道。
「以前跟?约早上九点半,?至少要到十点才会赴约,害我刚刚还以为?只是偶然路过这里……」少年还没说完,头上就挨了少女狠狠一记,她红着脸笑骂道:「我知道那时自己错了啦,以后不会了啦!你记恨太久了吧!」
「没有啊。」杨颠峰笑着耸了耸肩。
「要去看电影吧?好像不是每间大戏院都有上映,你有没有先查过?」
「没查。」
「……」席佳宜抬起头望望口气漫不在乎的约会对象,楞瞪着摸了摸头上的小草帽。早上九点半的艳阳依然炙人,这种天气下要扫过长长一整条电影间寻找某部可能在某间电影院一角上映的片子――简直是酷刑啊。
杨颠峰索性说道:「算啦,别去看了,其实我不是很想去看加菲猫。」
「那、那,我们去哪里?」少女说着说着突然有种莫名的恐惧,怕今天的约会泡汤了。其实只要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这么绝决的事情少年不可能会做的。
虽然对着席佳宜说话,杨颠峰的目光却被附近的电视墙吸引,边看着电影预告片边说着内容毫不相干的话:「?不是喜欢种盆栽吗?不然我们去逛花市吧!嗯,当然,如果?最近刚逛过不想去,那咱们另外出主意……」
「啊,我也有一阵子没去了。」少女欣然笑道:「那我就带路?~」
两人都是从捷运站出来赴约,结果又回头进了捷运站。杨颠峰不由得喃喃自语了一句漫画台词,出自山崎贵子着《青春男孩》:「为什么明明住在隔壁,还要约在外头见面呢?」
虽然外头还是大红火炉高挂的炎热天气,捷运站里边就凉得多。刚回地球时还不觉得,现在早已在艾基尼卡星习惯高温气候的杨颠峰,突然吹到这么强的冷气登时觉得有点吃不消。「成为乌德萨也没有什么用嘛……」他胡思乱想着:「你看,像这样须要储存能力以备后日使用的时候,连升个温取暖都不能。」
看他不太舒服的样子,邻座的席佳宜忍不着关心地问了:「你有什么烦恼吗?就像以前一样,虽然我可能帮不上实际的忙,却可以帮你着急哦!」
「呵,谢谢?。」杨颠峰转头直视着少女的目光,感激地说:「谢谢?肯这样帮我。可是我现在想的这个问题,想要先只靠自己看能不能找出答案试试。」
不习惯这样被男生盯着看,席佳宜显得有点手足无措。
少年却因为心不在焉,没注意这点。这个动作在特教学园里再平常不过了。
逛完花市之后,两人顺路找了间精致可爱的咖啡厅坐了下来,用餐还顺便享受下午茶。「在外……我是说,你读书的那个地方,」席佳宜小心翼翼地说道:「有没有咖啡或茶?或、都喝什么样子的饮料?」
杨颠峰没有立刻回话,皱着眉品尝自己的咖啡。
过一会儿才反问道:「我可不可以先问?,地球的茶和咖啡是什么味道?」
「嗯?」少女瞠目结舌地回答道:「咖啡就是苦苦的……」
少年欣赏着她那花样精致的流行风格小皮包,又说:「苦的吗?都很苦吗?我点的这杯叫那个什么的咖啡,不怎么苦,却有点咸咸的呢??要不要喝喝看?」
席佳宜困惑地眨了眨眼睛,答道:「好啊。」她接过少年递上的精致骨瓷杯啜饮一口,觉的确不甚苦,可是……她想了一会儿,才说道:「是不苦,可是你说咸嘛,我倒是觉得――这是,有点酸酸的吧!」
「?觉得这是酸啊!」杨颠峰又问道:「那?那杯阿萨姆红茶又是什么味道?和别的红茶又有什么不同?」
「呃,涩涩的,比一般红茶更苦一点……」少女支吾了一阵,抠抠腮帮子,焦躁地埋怨道:「唉呀!我不会形容啦!能形容味觉的语汇好少啊。」
杨颠峰面色不改地解释道:「对,所以我也不会形容那边的饮料。」
席佳宜没好气地说:「你这个爱拐弯抹角的毛病始终没改,只是手段更皮了。直接说我就会懂的嘛!」
「如果我把老毛病都改掉了,就不像?那位老朋友??」少年顽皮地笑问道:「即使变成了那样,?还会想要跟我约会吗?」
「哼,我现在也没有特别想要跟你约会啊。」席佳宜白了他一眼。
「我知道。」杨颠峰真诚地说:「其实?只是想为我庆生吧!谢谢?。」
好像刚咽下的红茶叶梗在喉间出不了口,少女低着头随便应了一声,心中颇不是滋味地想着:「你是这么认为的吗?杨颠峰。」
少年彷佛换了个话题:「?刚刚逛了一圈,结果什么都没买嘛。我本来想送?一盆花的哩!」「哎,别送那个。那个一下就死掉了啦!」
「?们家种了这么久,应该很熟练了,还会种死掉?」杨颠峰大为吃惊。
「开得越漂亮、越贵的那些,越是一定会死了。」少女彷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事般地,淡淡地说:「那根本是花商算计好的。如果这盆让你种活了,下次他把花卖给谁?想要花开长久,非得自己从种子或球根种起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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