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时候已经不算早,当少年少女付清出租马车的车资、下车走进旅馆时,熟悉的「鹦巢」老板还坐在柜台后边。他显然为伊东华的美貌付出了太大的关心,简直到有点失礼的地步,而且还意义不明地朝杨颠峰挤眉弄眼。
少年未免觉得有些奇怪。看见他带了超漂亮的马子而扮鬼脸,好像不是以老板和自己的交情适合采取的举动。不说别的,早些儿进旅馆时还把自己当成贵族等级的贵客来招待的他,怎么没过几个时辰就转了性儿呢?不过杨颠峰本来就是神经大条的男性,笑着点了点头就算是招呼、根本没往心里去。
如果说这不是一间总共也只有三层楼高的民宅式简陋旅馆,可能少年可以在等待及搭乘电梯的漫长时间中,总会回想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吧?比方说,旅馆主人可能是一番好心提醒他注意一下前头路歹难行。只是不管思考的时间是否充裕,杨颠峰的想象力再丰富,也不会想到在前头等着他的竟是――一开门、就有一位半裸的美女双靥飞花地扑进自己怀里,这种荒唐事。
但是它真的生了。而且那位小美人儿还是熟人。更扯的是,做这件事情的还是「绝对不会做这件事情的人」,额外让杨颠峰脸红心跳、脑袋轰了一声晕呼呼,浑然忘了自己身处何处。
所谓「有可能做这件事情的人」,比方说杜黎娜、迪乌姆、凯琳等等,这么做未必存了什么好心眼、并非真的要投怀送抱,但总之是「有可能」。但是眼前怀里软玉温香扭动摩挲着的,竟是,是――这个女生叫什么名字啊?
总之是英布里逊的妹妹。
这话要说到稍早时的演奏会。在英布里逊担起重新封印魔王的艰巨任务、多少黎民百姓为着身家性命打生打死的时候,身在安逸大后方的玛爱凡小姐,对于普遍存在于葛里布尔特各处的战乱是无法有什么真实感的。虽然她严格说起来不能算是热爱音乐,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对于去听钢琴演奏会这种附庸风雅的事情,与其叫她去听她根本无法分辨好坏的、某钢琴名家表演,还不如支持一下有着数面之缘的伊东华小姐,很自然的选择。总之刚才的表演她也在场。
以国家级音乐厅的设计,不仅是观众席和包厢内的听众没办法直接看到彼此,不同包厢内的听众也无法彼此窥视。就是说,如果杨颠峰不上台献花,玛爱凡小姐没有什么机会知道他已经来到葛里布尔特了。
「他刚来!他一定刚到!」小姐兴奋地说:「不然我不可能不知道的,这种举手投足都会变成新闻头条的人物。」到此为止是合乎逻辑的推理。
可是接下来的就有点问题:「他……跟伊东华小姐已经有一年多没见面了吧。看刚刚伊东华小姐的反应,他们之间的感情好像有些变化。」
「……是吗?」侍女语带保留地说。当然她很清楚:计较小姐到底以什么基准达成这种不合逻辑的推断,是毫无帮助的事。尤其以玛爱凡这位少女来说,现在的状况已经算是十分普通的了。
少女兴奋地回过头来,对女侍说道:「也许有我的可趁之机?」
女侍动了动唇,但是选择了保持沉默。玛爱凡自顾自儿地兴奋了一会儿,道:「先下手为强,我要好好把握机会。杨颠峰先生不可能住在公爵阁下那儿,我要知道他住在哪一间旅馆,然后今晚去他的旅馆房间等他!」
「这……」女侍听得瞠目结舌。虽然社会风气不是那么保守,但是对于玛爱凡小姐来说,「今晚杨颠峰可能带伊东华回房过夜」这种文化完全是涉猎范围外。
不过事情也不可能更糟。在小姐和那个来路不明的冠军生什么出轨的行为之前,女侍就会连请带拖地把小姐弄回家;而如果让小姐撞见「杨颠峰先生带着伊东华小姐回房」这种尴尬的场面,未始不是一件好事。
因此女侍选择继续沉默。玛爱凡小姐不到一秒钟就下定了决心:「城里所有的高级旅馆一共也没有多少间,?马上给我去查杨颠峰先生下榻何处。我想他刚回来有很多朋友要拜访,今晚不会那么快回房,我的突袭应该还来得及!」
搞怪的大小姐眼中闪耀着兴奋的光芒。已经自以为想清楚最糟的情况的女侍,这次欣然选择明哲保身:「我马上吩咐人去查。」
可惜事情未必如玛爱凡小姐预料,全恩居奇维城四星以上的旅馆就是没有一个叫做杨颠峰的贵宾住房的纪录。杨颠峰先生使用了假名?或下榻在一定很高兴招待贵客的另一位贵族朋友家中?若要再找到他,在这偌大恩居奇维城中,其成功机会渺茫到几乎等于大海捞针。
所幸府里下人们有人想到去杨颠峰上次造访时本来打算下榻的、为何被他选择理由还不清楚的四流旅馆找找,果然一击中的。
题外话,为什么英布里逊府上有人知道杨颠峰曾下榻鹦巢旅馆。
总之这样一来,就没有什么理由阻止玛爱凡遂行自己漏洞百出的「趁隙而入」计划了。当然,只这些理由绝不构成令她脱个半光投怀送抱的充分条件。
玛爱凡小姐来到鹦巢旅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抱怨为什么伟大的杨颠峰先生要住在这么破陋的地方?言下之意,似乎是说就去英布里逊府上作客远比这儿好。侍女耐心地劝说,不是用「如果杨颠峰先生愿意,吉勒斯德公爵阁下更不可能推辞做东」这种理所当然、但是对她女主人太没有说服力的理由,而是以「老爷和少主都不在不能做主,要邀请也等明天以后」这种无可抗拒的因素。
所以小姐抱怨归抱怨,在老板一再保证为了招待贵宾中的贵宾、是最好最干净的房间之后,她还是决定依计划进行。当然还有一些细节,比方说有着男爵徽纪的马车不能停在杨颠峰进旅馆前会看见的显眼处,还有如果少年一时兽性大时小姐要怎么求援之类的问题,这些却是只有女侍在注意的。
玛爱凡小姐进了房间,对于接下来的展抱持绮丽幻想的她,便一刻也静不下来。虽然明知可能性实在太低,可是自己送给少年的挂钟并没有被挂在房间墙上,依然令她十分失望;但她马上就猜想那珍贵的礼物或许还收在行李中。于是她克服了轻微的罪恶感试着打开少年的行李,幸好少年没有忘记锁上行李箱――这样的旅馆防盗机能显然不是他所信赖的。一不做二不休,少女马上试着破坏锁,但她并不知道就算她的法力再高个一两环、对这个以正常使用来说牢靠得过分的行李箱而言也是无可奈何。
「打不开。谁想得到会有用到『叩解术』的一天,早知道把法程序记下。」玛爱凡小姐因此小小的了自己的脾气,甚至忘了「找那只钟」这个原始目的,开始翻找少年的夹克口袋以作为一种形式上的补偿。
口袋里其实也没什么重要东西。她找到三颗红色的果子。
那果子看起来可以吃,不但如此,严格说起来还有种奇妙的香气。即使如此,一般人在这种情境下从别人的衣袋中掏出来的东西是不会送进口中的;不过玛爱凡小姐并不是一般人。总之她试着吃了一颗,把其他的放了回去。
所以玛爱凡小姐就觉得怪怪的了。身体渐渐地热起来,衣服已经穿不住,春宫图画面的相关记忆突然蜂涌而出变得好鲜明,抚摸自己的感觉也远比平时愉快。自己的娇躯在镜中看起来是这么美好,杨颠峰先生怎么可能不喜欢――
本来就已经不正常的判断力变得更奇怪了。所有谬论都用上的逻辑让她有千种以上充足理由、促使她决定选择在少年一进门时就立刻扑上去。
前因交代完毕。太过意外的状况让杨颠峰犹豫了有十秒之久……在某些状况下这么长的迟疑可比一甲子的岁月……才果决地一把将少女推回旅馆房间,牢牢把门拉上,然后转头郑重地对少女说道:「不是我!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严格说起来是有关系的:他不该把那三颗可疑的果子放进口袋之后又忘得一乾二净。不过这种程度的「关系」,任何法官知道实情后都会斟酌从轻落,杨颠峰的确是蛮冤枉的。
伊东华疲倦地笑了笑,满面笑意地说:「对不起!我下次再试着做个温顺体谅的好女孩……所以这次!」她气急败坏地甩了杨颠峰一巴掌,转身跑下楼去。
她刚刚甩了自己的男朋友一巴掌,从一间也还不知道会不会跟他过夜的三、四流旅馆门口逃了出来,心中实不肯相信刚才衣衫不整地抱住他的少女,跟他真有什么瓜葛。但此事未免太匪夷所思,就算说穿了也会令人啧啧称奇,何况真相未明,无论如何去猜想,也无法不觉得自己只是私心作祟、为他找理由牵强开脱。
只是迎面而来、擦身而过一名邪视男子,嘴角还溢着不怀好意的浅笑,令她猛然醒觉此乃是非之地。旅馆中自是如此,出了旅馆外也不安全,此事究竟如何必须煞费思量,但也未必就得急于一时。饶是如此,在她步出「鹦巢」旅馆门玄之时,仍不免脚步快促、脸有悻悻之色。
也不知自何方角,一名著女仆服色的身影跃然进入眼帘,伊东华一怔停步。只见对方苦笑着的靥上抹着一缕不安,语气恭谨地请安,倒彷佛她的面前是恩居奇维邦联权倾一朝的吉勒斯德公爵阁下的亲生女儿一般。
「奴婢大概猜得到小姐在杨颠峰先生房前见到了什么。」她尴尬地低语:「这事本来绝轮不到奴婢出头,但是俗话说『坏人因缘兽蹄人唾』,奴婢只怕多拖迟一时这美满姻缘就多坏一分,只好第一时间为您开解。其间缘由可以从长分说,但是总归一句话,无论先生的房中起了什么事,绝对与杨先生自己的心意无涉。」
伊东华微微一顿,已经明白了过来,道:「哦!原来?是楼上那……那女人的贴身婢子。」说到「那女人」而不直述其名,倒不是心中真有多么?恨不平之意,实在是她的名字伊东华根本记不清楚。
但是称呼对方为那女人而非那位小姐,轻微的责备之意总是有的。婢子心中好生着恼,眼下情势却只能把这闷亏往肚里吞,谁叫公爵阁下对这干女儿听说是疼爱有加、一如己出,自家小姐却是小小的男爵之女呢?她可不知伊东华没一个耳刮子过去已经算是客气的了,就算生在同为公爵的亲生女儿迪乌姆公主殿下身上,她也是这女人来那女人去绝不客气,更不会在起冲突时托身公爵义父名下。
「那女人……?家小姐如果是预谋如此,那也未免太轻薄无行;」少女柳眉浓蹙地说着:「但若是临时起意,到底动机为何,却令人煞费思量。」
这话可不对头了,轻薄无行这四个字可是严重,如果不是有什么真凭实据,只这四个字女婢便绝不能坐闻,将在这恩居奇维贵族组成的上流社会圈中掀翻巨浪,听得她脸色大变。但先不论楼上到底生了什么,总是己方里亏在先,要马上翻脸动手,却又有点心虚。
这恩居奇维邦联社会风气虽然称不上是淫邪放荡,礼教之防却也不甚严,黄花闺女偷偷潜入属意的郎君房中等他回来,虽然传开不免贻笑大方,但也绝不算是什么轻薄无行之事。
这么一耽搁,只闻楼梯步声疾响,却是当事人之一的少年到了。他一见爱侣还在门前,登时放下胸口一桩大心事,满面笑容地迎了过去,也不管两名女子面色各有各的古怪,当即作揖说道:「这位姊姊一定是那……玛爱凡小姐的贴身从人吧!也就是英兄家里人了。我原想也应是如此。咱们初次相见,原应彼此通个姓名认识认识,只不过……呃……今晚那房间我是不会再回去了。」
虽然疑惑未解,婢女也只好先还礼,淡淡地说道:「先生这话可重了,奴婢怎么敢与两位大人物言交。」心想:「他的话虽然没有直接辱及小姐,倒也似在呼应伊东华那『轻薄无行』四个字;你俩情投意和就算以为众人都看得出,但久别重逢未必能马上回复如胶似漆的状态,小姐趁隙而入也不能说是有什么不对,『轻薄无行』四字何以加之?我言语顶撞一些,也不算过分。」照她想来,小姐今晚此行既然不能声张,这点闷亏多半只能不声不吭地吃了,心中更多一层恼忿。
却听得少年神色忸怩地,突然上前一步,附耳对婢女低声说道:「那、那位玛爱凡小姐在上面的房中,?们看什么时候,呃,方便把她带回家,自己拿主意吧,我没什么计较。我的财物虽然还在那房中,这支钥匙托给姊姊,我是放心的。」
说罢把旅馆房门钥匙塞进女子手中,又继续说道:「她现在昏睡不醒,于健康无碍;但不多时就会醒转,最好及早动手,免得多、多生事端。又,那个、那个她现在的模样不太好看,最好带件风衣或斗篷上去那个,遮一遮。」
婢女心中一惊,这才和另一事联想在一起:她见到杨伊两人偕伴回来之时,虽知仓促之间小姐绝难有什么应变之计,仍然尽职地想向小姐打暗号、连Cll了她好几次――那自然是借助什么魔法道具之效,绝不会是联合国的移动电话――没想到小姐全无反应。当时也不觉得什么,小姐不接来电的任性病三天两头总会作几次的;却没料到楼上可能真的出了什么乱子。
她惊出一声冷汗,当下唯唯喏喏地答应下来。等到实际到上头看了情状,虽然觉得这次小姐忒地大胆了,倒觉得「幸好只是这样」放下一桩心事;又,等到事后小姐吞吞吐吐地说是乱吃了杨颠峰口袋中的东西才不醒人事,英布里逊宅邸上下对于杨颠峰此人的品行自是又有了一番重新评量;但是人家既然有成双入对的对象,少年又没乱招惹别的姑娘,小两口要玩些什么古怪亲热把戏,毕竟不容外人置喙,只好从善如流、隐讳不了。
话说这当口杨颠峰看这婢女心绪如潮一时无话,便急忙再说道:「事情交给?办妥,我当可放心;现下可不能再留在这里,免得……大家见面尴尬。」于是拉了身旁的少女便走。伊东华虽然仍旧木着一张脸,然则铁证如山、果如少年自己辩称的事情跟他没没半点干系,说要着恼,也不能着恼得像方?那样厉害了;更何况他的脸上还辣清晰地印着自己的三条半指痕。也就被他拉着走了。
时间不算太晚,年轻男女执手沿街缓步而行,除了女方容色过人之外、倒也并不太惹眼。谁知他们默默地走着,却是截然两般心思。
杨颠峰回想着刚才的际遇,嘴角难掩地露出一丝甜笑。他心知肚明这爱侣不能不追、英家小姐不能不摆平、这些事情又不能不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自己只能这样做了。于是他摸摸口袋,掏出了一支笔。
这支假笔虽然拿去写字画图可能还差了点,但却有别的用途。笔身暗藏两个机括,两头抵住人时、抠动机括各有不同功用――这一头是让人昏睡、另一端却是将点滴珍贵的强心救命药剂以高压方式瞬间穿透人肤注入体内。这玛爱凡小姐也不溺水也不失血受伤,用的当然是另一头了。
然而,一位娇滴滴、嫩得要渗出水来的大小姐昏昏欲睡,总不能煞风景地任她直挺挺地往地下一倒,何况她本来就是扑往少年的怀里来着的。
把她抱上床也不需要超过十秒钟。可是,明知这可能是和这位大小姐最后的缘分,这十秒钟对杨颠峰来说几乎等于是永恒。「色狼。」伊东华白了他一眼,醋香四溢地嗔斥着:「就这么回味无穷吗?」
「我巴不得门一打开、半裸着扑上来的是?。」少年边说边换了一下想象剧中的女主角,果然香艳刺激的程度又暴增数倍。
「……」伊东华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说我分成可爱和不可爱的两类。哪一类可爱,哪一类又不可爱呢?」
杨颠峰认为这个问题深思熟虑后再回答只会更糟,直觉地答道:「疼我的伊东华是最可爱的,欺负我的伊东华自然就不可爱了一点点?。」
「你也可以欺负我一点点啊,这样平衡一下。」少女闷闷不乐地说。
少年默然不许。伊东华觉得自己讲得未免奇怪了些,也许惹得少年不高兴了;哪里知道杨颠峰脑中澎湃汹涌地尽是「欺侮伊东华」的养眼镜头。两人又默默走了一会儿,少女又问道:「你这次会停留多久?」
「刚开学可以逃学,我尽量留久一点。」少年诚恳地答道。
「可以留到我生日的时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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